精准扶贫:地上真的可以建起天国吗?

时间:2023-10-01 08:15:06

有人问罗翔所说的不能在地上建立天国是什么意思,我认为这就是一句类似于老和尚打偈语的废话

并不是反对话或者人,而是反对有些人喜欢用这种高深莫测的话来满足虚荣心,学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拿去到处刷,彰显自己“有文化”,反而养成了眼高手低的毛病。不过话说回来,这种动不动扯上“天国”的话又确实很有市场,很多人自觉不自觉的进入了这种话术的圈套并沉迷其中,明明只看到了一些自己不理解的辞藻,却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。

这一点,在哲学和政治经济学领域里泛滥成灾。

毛泽东就非常反对这么干,他自己绝不会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,更主张把一切你听来的理论拿到现实里面去印证,“不能在地上建立天国”,那么:

哪里是地上?

什么是天国?

试图在地上建立天国你会遇到什么?

最终为什么会失败?

要是成功了呢?

所以你问“不能在地上建立天国”是什么意思,我的意见就是没有任何意思,因为这句话不构成任何意义,想要知道答案,你得去找个“地上”自己试试搞个“天国”,然后从成功和失败里分析原因、总结经验。

刚从学校出来或者一直待在学校里,或者有官僚主义制度作为保护层,你永远都只会接触到这种似是而非、大而化之的辞藻,无异于“真空中的球形鸡”、“没有摩擦的小滑块”,或者说,无异于地上矗立的天国。这就是这句话的讽刺之处:它用它自己证明了自己。

再说这句话本身,地上真的不能建立天国吗?

去过精准扶贫开始之前的贫困农村,你就明白什么是“地上”。

触目惊心的贫困、恶劣的生存环境、落后的思想、无处不在的各种特异化的实际困难。比如我去过的西藏那曲地区索县澜沧江大峡谷里,时至2017年还有纯粹用木头“垒”起来的房子,连钉子都舍不得用,用藤条绑一绑就算是固定了;生存环境极其恶劣,出一趟山得在马背上颠簸三天三夜;基本没有任何现代商业逻辑,以物易物是最常见的交易形式,哪怕是对外来马帮也是拿山货换工业品;极其搞笑的是当地贫困的一大障碍居然是熊和野猪,熊跟人抢山货,野猪糟蹋庄稼。

这就是“地上”,坦率的说按照东部沿海的标准,这个地方甚至都算不上已经“解放”,严格按照标准来,其实这就是个部落。

然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他们带入现代社会,这就是建立“天国”。

他们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,理应享受经济发展文明进步带来的好处,他们也渴望用上洗衣机和电冰箱,即使在马背上颠簸三天三夜也渴望去看一眼那种现代化生活。那种生活方式在这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天国,属于神仙才能享用的、不可思议的存在。

然而试图在这里建立天国,你需要面对无处不在的麻烦。

说个最微不足道的麻烦,来修路施工的民工晚上住在帐篷里,遭到了棕熊的“洗劫”。大半夜棕熊钻进帐篷把所有能吃的洗劫一空,几个工人吓得魂不附体,第二天说什么也不干了,整个施工队连包工头带人带机器当天下午就跑了个精光。

类似这种麻烦一天要遇上好多次,有来自老天爷的,有来自野生动物的,有来自于当地村民的。别以为你是来扶贫的你就拥有什么道德上的优越感,人都是利益动物,在利益面前讲道义,一时半会儿可能奏效,想要一劳永逸是不可能的。关于林地、草场、耕地的纠纷扯皮层出不穷,从最初修路开始到最后建立山货收购点,关于利益简直能够写一本《战争与和平》那样的大部头著作。

最终当然是有失败的,没有失败不正常。

“真空中的球形鸡”哪儿哪儿都好,唯一的不好,就是它不存在。建立天国的努力当然会有部分失败,比如说阿里在这里的项目就彻底失败了,灰溜溜的撤资走人认赔。

但是肯定也有成功的,一定程度上“天国”确实建起来了。

当地人确实最终用上了洗衣机和电冰箱,建起了防野猪的铁栅栏,晚上有了路灯,棕熊也不大敢跑到村子里来。商业思维开始渗透进这个地方,懂得了等价交换的意思,知道赚钱和储蓄的意义,公买公卖成为某种共识。

经历过这一切你就知道,武断的说“不能在地上建立天国”本身就是谬论,有的能,有的不能。

教员是一个告诉你“哪些可以、哪些不可以、为什么可以为什么不可以、具体怎么做”的人。

愿意去做精准扶贫的人当然多多少少都是有情怀的,完全没有情怀,也不至于跑去做这个事情。但是扶贫仅仅靠情怀又是不够的,你不是做慈善,你是要最终让当地的老百姓富起来。这个过程中情怀的消退也就是个把月的事情,当你见识到贫穷落后地区老百姓的人性以后,很容易把你这点情怀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
比如说:

我遇到过“村口的神树”问题,在规划的时候本地完全没有人会看施工图当然也就没有意识到问题,我们当然也无从得知;路都修到村口了,才有人说这棵树是“神树”,不许动。怎么办?工程造价是定了的,施工队完全没有任何义务给你绕道;神树确实也不可能动,动了村民能砍死你,这个事情就卡死在这里了。

最终我跑去找了负责村里文化设施的哥们儿,甚至往上找了好几级,跑了无数的路,把村里的文化广场挪过来围住了这棵神树,公路则从神树两边绕,多花的钱从文化广场的开支里面支出,皆大欢喜。

这是运气好的,也有没法皆大欢喜的。四川一个农村的扶贫项目,引进外资在整个村子土地集中拿来种了黑布林大李子,本来是个好事儿,可是本地村民管不住自己手脚,悄悄半夜跑去摘了别人的黑布林拿出去卖钱。那玩意儿最贵的时候卖到二十多一斤,这些村民一晚上能摘别人好几十斤,而且不是一个两个人这么干,装监控装铁丝网都没有用。找上门去拿着明晃晃的视频证据都没有用,不能打不能骂当地派出所村委会也管不了,你怎么办?

这是暗拿,还有明要。西藏另一个地方的扶贫项目,是个大棚种植园,在建立之初确实签了合同,用小工必须要从当地村民里面雇。按理来说这也是正确的,本地项目用本地工人,本身也是扶贫的一个办法。问题在于这些小工根本就不干活,工资照拿,到了上工时间确实人也来,来了就地一坐开始喝酥油茶晒太阳睡大觉。你说白给工资就白给吧,我另外找人,另外找人是不可能的,当地人还不让。

试问你有多少情怀经得住耗

你说“冬天快来了,吃的穿得铺的盖的烧炕的怎么办?”

他说“天凉好个秋。”

顶个屁用

走到这一步你才知道,利益,利益是唯一能在地上建立天国的东西

就是赤裸裸的利诱,利益诱惑之下,拿看得见的好处去引诱人,地上的天国才能建起来,尽管这种天国可能少了点“神性”,不大符合象牙塔里的想象。

无利不起早,情怀是办不成事情的,它最多只能给你个原始动力。

我见过不少这种抱着个情怀就往里钻的人,比如当初索县大山沟里阿里那个电商项目的负责人,说白了就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,还没有经历过地上建立天国的成功与失败的小伙子。你说情怀有没有?肯定是有的,否则也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,但是因为他脑子里只有个似是而非的概念,满脑子都是“真空中的球形鸡”、“没有摩擦的小滑块”,实际解决问题的思路、能力是一丁点都没有,很快就意气消沉了,天天躲在村委会里打游戏。

后来我见过这个小伙子,在拉萨上班,朝九晚五。提到“精准扶贫”就是一肚子的气,言必称“你不可能在地上建立天国!”很气愤的样子。

“真空中的球形鸡”破灭之后的人,就只有两种,走向不同的两条路:

一条是越挫越勇,从实践中开始去“形而上”分析,一边披荆斩棘解决问题,一边开始形成自己的方法论;

一条是浅尝辄止,在实践里破灭了就破灭了,沉迷于浅薄却光鲜亮丽的辞藻不可自拔,说些类似于老和尚打偈语的话。

就我个人经验而言,“精准扶贫”这种在地上建立天国的尝试,是有成功的可能性的,也值得为此去做事情,但是要注意方法。

首先是基础设施建设先行,这是麻烦最少的一件事情。通公路、通宽带、通电,这是一切的基础,同时也没有那么多的麻烦,最容易达成共识;

然后是依靠传统道德唤醒现代意识,“扶贫先扶志、扶贫先扶智”永远没错,但是看你怎么做。我们说“极端的无神论者试图杀死所有的神,懦弱的无神论者偷偷的敬神,狡猾的无神论者推翻神然后自己当神,只有真正的无神论者,承认神的心理学存在,然后抽丝剥茧的解构它、消灭它。”你首先要承认落后与愚昧,而不是自我安慰“民风淳朴”,要在落后与愚昧中找到善良和积极,就着这一点点火苗去点燃熊熊烈火。

说白了就是利诱。

接着是巩固现代意识形成习惯,特别是形成路径依赖。他只有公买公卖、合作共赢,才能保证一家老小有生存、有发展,他自然就会来拥护你支持你,谁要跟你唱反调,第一个跳起来的反而是他。

最后是建立现代化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生态,让现代意识成为主流。

到这里,地上的天国的地基,就算是打好了。

当然,精准扶贫远远没有完成,地上的天国也只是有了个地基,剩下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,要解决的矛盾还有很多。

比如说现代营商环境问题。

解决农村营商环境问题,是让精准扶贫从“输血”到“造血”的关键一步也是最重要一步。只有一个优良的营商环境才能带来投资,带来商业实体的可持续发展。很简单,要是知道有人会偷了你的黑布林出去卖,你还管不了,打死你也不敢来投资的。

这里面有个错位:

大资本不可能亲自来,小资本不敢来

大资本像阿里这种,马云不可能亲自跑到索县山沟沟里来一住好几年,他只能是派一个代表来,资本损益跟他个人没有关系,所以他敢躲在村委会打游戏,大不了辞职提桶跑路嘛对不对?

小资本倒是会亲自来,但是到农村来的风险实在是太高了,一旦赔了可就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了,万劫不复,因此也就会越发的谨慎。

这就导致农村项目很难获得投资。

只有改善营商环境,让小资本敢来,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。

从司法、执法、治安这些方面入手,在初步建立现代意识的基础上采取强制措施保证公平的营商环境,小资本才会有胆子进来。

有了成功、失败、教训、经验,乃至于最终的形而上,这时的精准扶贫才能“在地上建立天国”,而不是老和尚打偈语的废话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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